本篇首发于《九江日报 · 长江周刊》2024年9月29日，总第1002期。

  2001 年 10 月 10 日，长航集团宣告，武汉至上海客运航线，即汉申客班轮航线，正式退出客运商场。该航线 月招商局拓荒的。从当年永宁号首航以来，已有 128 年前史。

  2001 年 10 月 31 日，长航武汉客运有限公司的江申 117 号轮完结申（上海）通（南通）最终一个航班。

  一百多年来，那一声声悠长的汽笛，是九江这座城市每一天必不可少的背景音乐，只要偶发的战乱才会将它打断。汽笛从长江上飞行的客运航班上宣布，江申（上海长江轮船公司）、江汉（武汉长江轮船公司）都是大块头东北虎，吼起来消沉有力、中气十足，动静蕴含着巨大的能量，自长江上滚滚而来，迸开了浔阳区，从庐山区的头顶上踏过，直达海拔千余米的牯岭。

  体积小两号的过三峡的江渝（重庆长江轮船公司）和近距离汉九班（武汉九江专线），嗓门就差了一截子，高音强低声弱，近处听起来嘹亮，就如豹子一般，猛地跳过甘棠湖，再跑两段，就没了多大潜力。

  还有许多小舟，过江到小池口的、去码头镇的、下湖口的，更远还有走都昌的、跑彭泽的，它们如愉快的土狗一般，兴冲冲地跑出去，快快乐乐地扎回窝。它们的汽笛更洪亮，也只能在沿江这一片回旋。

  不管动静有多大，叫起来都要讲规则。“呜……”的一声长，是要脱离码头，“呜……呜……”两声长，是请求进港。每天下午四点半开端，上游下游来的远程航班都堆在江面上等候泊位，所以你“呜呜”，我也“呜呜”，不知它们在吵架仍是在谈天。

  轮船的汽笛和轿车的喇叭给人带来的感触全然不同，尖利的轿车喇叭是对别人的侵略，消沉的轮船汽笛声却是在向你陈述安全。当年，每个九江人都习惯了汽笛声，哪怕深夜听见也不会感觉喧嚷，它是这座长江第二大客运港口城市的BGM，是九江昌盛与生机的标志，也是她安定与惬意的表现。

  在长江、鄱阳湖边长大的九江人，都跟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络。我们在长江边嬉戏、游水，我们坐在江岸边谈情说爱，女人们用木棒击打衣服，男人们常常抽着烟看着长江发愣。时而有轮船在眼前飘过，有哒哒哒哒的小快船，有磨磨蹭蹭的胖大的货船。人们必定会停下来昂首注视的，仍是远程客运航班，它们巨大、挺立，姿势美丽，是长江船舶中的大帅哥，即使有些表面已陈腐锈蚀，仍保有着父亲般的威严。

  一百多年来，九江人目击了这些远程客运航班的改变。咸丰年间，英国人的军舰开过来了，一群乖僻的洋人拿着看风水相同的乖僻仪器，到了九江岸边左顾右盼、指来画去。接着九江就开埠了，洋人们在江边圈了一块地，修起了洋房、洋码头。美国人开来了水花四溅的明轮船，带来了各式洋货。然后来了英国人的小火轮，白色瘦长的船体，又装货又装人。到了同治年间，从西门口到龙开河西岸，一排趸船钉在岸边，有我们我国人的招商局、英国人的邃古、美国人的旗昌、日本人的日清，大清国完了的时分，各家公司都有航班，天天都有轮船泊岸。

  民国那些年，江上益发热闹了，一天十几二十艘客轮，“呜……呜……”地靠过来，“呜……”地又溜走。老人们说，那时分的船次特别多，是后来比不了的。

  日本鬼子来了，江上处处都是国军投的水雷，航班全停。鬼子占据的后，清理了水雷，再开了航班。没过几年就改成了夜间飞行，由于怕美国人的飞机白日来轰炸。日本人投降了，九江的航班再也没康复到当年的现象，九江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。

  解放后，航班又多了，船渐渐的变大了，从前一条船舶装两三百人，现在能塞一千多号，停船上岸，乌压压地涌出码头，片刻间把滨江路挤得满满登登。

  早些年航班都叫“东方红”，后来改了，上海船叫“江申”，武汉船叫“江汉”，还有专跑武汉九江的“汉九班”。最牛的仍是九十年代的水翼快船，也是跑武汉九江专线，开得比轿车还快，小舟能激起浪，一切趸船都跟着晃悠。

  八十年代的滨江路可热闹了，尤其是四码头那一片，干什么的都有。那些年，每天迟早呜呜的汽笛声，是九江人的时钟。早上的汽笛响了，那是武汉来的船，许多乘客会下船过个早，点一笼包子，捧走两只萝卜粑。总有一群武汉板儿跳下来，显然是来打架的，谁怕谁呀。

  黄昏的汽笛响了，那是南京、上海开来的船，在九江载客后，逆水 12 个小时，早上到武汉关码头，旅客们下了船就能过早吃碗热干面。

  安静而悠然的日子总会曩昔。九十年代今后，坐船的人渐渐地少，再过些年，九江的经济眼瞅不行了，企业倒闭，工人下岗，本市的人口净增加为负数，大批人出去打工，有些人登上了轮船，就再也没回来。

  近程的航班连续停运，那帮土狗般的小轮很快就被马路上跑的农巴们赶开。长江大桥修起来了，去江北再也不必搭船。威猛的大客船渐渐的变少，它们已没有了往日的风貌，各个灰头土脸，渐渐吞吞，嗓门也小了许多。渐渐地，船和汽笛声，都不见了。

  1993 年，九江站新客运码头建成启用，也就是在1993 年，在公路、铁路的冲击下，我国内河航运载客人数抵达了最终一个小顶峰后，无可挽回地步入阑珊。

  2001 年末，长江客运航班停运。从前的长江上第二大客运港口，就仅留下一个检票口，偶尔来停靠的客船是旅行团承揽的邮轮，它们奢华、巨大、周身洁白，它们又很消沉，好像不屑于宣布动静，太响的汽笛声会打扰船上显贵的客人们。

  再也不会有那种回旋数十里的消沉雄厚的 BGM 了，一个年代就这么曩昔，新的 BGM 是这座拥堵的老城里不耐烦的轿车喇叭声。

  1993 年，毛宁以一首《涛声仍旧》红遍全国，这首歌久唱不衰，已成为年代的经典。这首歌，也是我国内河航运衰败的挽歌。

  这是我写《九江前史上今日》系列中最具个人情感的一篇，没有太多文史内容，倾向于散文。这辈子在浔阳江岸生活了五十多年，在肄业、出差、访友的旅途上，乘坐过长江上大部分远程客船，也在船上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。我很喜欢乘坐慢吞吞的长江客船，扶着斑斓的铁栏杆上，呆呆地望着渐渐向后退去的江岸。

  直到九十年代的某一天，在家中的我突然间意识到，好久没听到从江上传来的那淳厚有力的汽笛声了，我也好久没有坐过长江客班轮，一个年代就这么翻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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